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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韬 | 特朗普走了,他还会卷土重来吗? | 特朗普的政治遗产及其未来①

谢韬 探索与争鸣杂志 2022-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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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走了,他还会卷土重来吗?

谢韬 | 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教授

本文将刊于《探索与争鸣》2021年第2期

具体内容以正刊为准

原题《当保守主义遇上特朗普——论特朗普非典型性保守主义及其未来》

文中图片未经说明,均来自网络

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公众号立场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美国政治最重要的事件就是保守主义运动的崛起”。

——《The Rise of Conservatism in America,1945-2000: A Brief History with Documents》


当地时间2021年1月6日下午6点15分左右,特朗普发了一条推特:“通过如此粗暴和邪恶的手段,一次神圣的压倒性选举胜利就这样从伟大的爱国者手中夺走,而他们长期以来受到恶劣和不公的对待,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发生某些事情。带着爱意,和平地回家吧。永远铭记今天。”


他说的“某些事情”是指在他的鼓动下,其支持者当天下午暴力冲击国会,试图阻止参众两院联席会认证2020年总统选举中两党候选人在各州获得的选举人票。这也是1814年英国军队火烧之后,被视为美国民主最高象征的国会大厦第一次“沦陷”。被迫中断的联席会在晚间复会并确认拜登当选为第46任美国总统。


不管这些抗议者是否会记住这一天,但这一天肯定会被载入美国历史,因为从美国建国至今,还没有在任总统试图通过煽动骚乱而改变选举结果的先例。这一天也会被载入共和党历史,因为当年林肯领导的共和党不惜内战也要捍卫美国的统一,而今天的共和党总统特朗普为了赢得连任即使分裂美国也在所不惜。这一天也会被载入美国保守主义历史,因为从20世纪60年代至今,共和党已经成为美国现代保守主义的大本营,而特朗普作为共和党总统发起未遂“政变”也让保守主义在美国从此名誉扫地。这一天将是特朗普执政四年的最大政治遗产(没有之一)。


美国的保守主义传统

美国的自由主义传统在学界可以说无人不知,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已故著名历史学家路易斯·哈慈的经典之作《美国的自由主义传统》。不过,哈慈以及他之前的托克维尔和纲纳·缪达尔(Gunnar Myrdal)所说的自由主义,与罗斯福新政以来美国主流政治话语中的自由主义几乎截然相反:前者的核心是个人自由、有限政府、私有财产、市场经济,而后者的核心是通过政府积极干预经济和社会生活以实现最大程度的平等和公正。换言之,哈慈笔下的自由主义就是今天的保守主义(也被称作“新自由主义”)。此外,美国与生俱来的保守主义传统不仅体现在政治上和经济上,也体现在社会生活中,如对印第安人的大屠杀、黑人奴隶制、种族主义、对女性权利的限制、本土主义(nativism)和仇外主义(xenophobia)等等。毫不夸张地说,从第一批殖民者踏上北美大陆开始,美国就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保守主义国家。


现代美国保守主义则源于20世纪50年代,当时其核心主张是国际层面的冷战和国内层面的反罗斯福新政所代表的经济自由主义(后来发展为反对民权运动和女权运动)。以反共著称的巴里·戈德华特(Barry Goldwater)获得共和党1964年总统提名,以及强烈反对种族平等的乔治·华莱士以独立候选人身份参加1968年总统选举并赢得13%的普选票,标志着保守主义在美国选举政治中的迅速崛起。保守主义的精神领袖包括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eedman)、小威廉·巴克利(William F. Buckley, Jr.)、欧文·克里斯托(Irving Kristol)和比尔·克里斯托(William Kristol)父子。以反社会福利、反工会著称的里根在1980年当选并执政8年,则标志着保守主义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已经成为美国的主流,而共和党也由此成为保守主义在美国选举政治中的坚强堡垒。



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现代美国保守主义已构建了完整的思想体系,尤其在经济、社会和道德、司法、外交这四个方面形成了鲜明的政策主张。第一,经济上,主张市场经济、减税、削减社会福利、去监管、自由贸易、财政收支平衡。第二,在社会和道德问题上,反对种族平等、非法移民、同性恋权利、堕胎、枪支管控等。第三,在司法上,推崇“原旨主义”(originalism),即联邦法官(尤其是最高法院大法官)应该尽量按照字面意思和建国先驱的初衷阐释联邦宪法,而不是让自己的价值观(尤其是自由主义)影响司法判断。第四,外交上反对共产主义、支持鹰派外交政策、强调军事实力、奉行单边主义。


从另一个角度看,现代美国保守主义与著名历史学家沃尔特·卢赛尔·米德(Walter Russell Mead)所描述的美国内政和外交中的杰克逊主义(Jacksonianism)有着高度吻合。之所以被称为杰克逊主义,是因为这一传统的代表人物是美国第7任总统安德鲁·杰克逊。米德认为,杰克逊主义盛行于美国南方各州(内战中的南方),其主要特征包括:崇尚个人自由、反对枪支管控、强调法律和秩序(law and order)、主张市场经济、政府应该为自己的人民谋福利(尤其是保护中产阶级的利益)、通过种族主义和排外主义严格界定国民身份、支持军事开支、鼓吹鹰派外交政策等。


保守主义的灵魂是个人自由,而不是人人平等。即使平等,也只是机会平等,而不是结果平等。在经济生活中,个人自由意味着有些人很富,有些人很穷,但这种贫富差距体现了个体在天赋、能力、和努力上的差距,政府不应该干涉。同理,政治自由意味着有些人对公共政策影响很大,有些人影响很小,但政府不应该限制个人或群体影响公共政策的权利。总之,保守主义用自由的外衣掩饰人类社会的不平等:经济自由为贫富悬殊提供了合法性,而政治自由则为富人统治穷人提供了合法性。


无论是保守主义还是杰克逊主义,抑或是以埃德蒙德•伯克(Edmund Burke)为代表的欧洲保守主义,他们都崇尚市场经济和军事实力。事实上,商人和军人都是保守主义者的偶像:前者的人生价值通过市场体现,而后者的人生价值通过战场体现。更重要的是,在保守主义者眼中,虽然形式不一样,但商场上的成功和战场上的英勇都是个体优越性的佐证,而这个优越性为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制度提供了合法性:只有成功的企业家或战场上的勇士才能成为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而其他人只能是被统治者。然而,战争不是每天都有,因此和平时期的成功商人就成为英勇军人的升华(sublimation)。这也是为什么在美国历史上的镀金时代,福特和洛克菲勒这样的亿万富翁被成为“产业界的军官”(captain of industry)。


那么,应该怎样定和理解特朗普的保守派身份呢?


特朗普的非典型保守主义

按照上述标准,特朗普绝对是非典型保守派。


经济上,一方面他延续了保守主义的诸多政策,如就任第一年就签署了30年来美国最大规模的减税法案、废除了80项环保规定、大幅削减社会福利,但另一方面他又强烈反对自由贸易,并在任期内发起了对中国的贸易战。此外,他一直支持提高社会保障和联邦医疗保险,这点又与保守主义分道扬镳。社会和道德方面,特朗普在同性恋权利和堕胎这两个热点问题上并不属于保守派(尽管其内阁成员中有多名保守派如副总统彭斯),但高调反对非法移民并与白人至上主义者保持“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又让他成为一个十足的保守派。司法上,特朗普则属于典型的保守派:他任命了220多位联邦法官(包括3名最高法院大法官),并且他们全部都属于“根正苗红”的保守派。外交上,特朗普一方面持续增加军费,另一方面威胁要解散北约、与俄罗斯总统普京保持“暧昧”关系、与朝鲜最高领导人多次“亲密”接触、继续减少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美军等。


事实上,以共和党身份参加2016年选举的特朗普,尤其是当他在党内初选中出人意料地接连获胜之后,受到了几乎所有共和党建制派(包括在任国会议员和前任政府高级官员)的严厉攻击和强烈反对,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被认为在意识形态上反复无常,不是一个正统保守派。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他以华盛顿政坛局外人(outsider)的身份,高举反建制的大旗,对诸多共和党人(如罗姆尼和已过世的资深共和党参议员麦凯恩)嗤之以鼻。借用描写国会议员选举行为的一句经典之言,特朗普是通过反对共和党来竞选共和党总统提名。特朗普的非典型性保守主义让诸多正统保守派忍无可忍,以至于一位前中情局官员宣布以独立候选人参选并把自己的竞选主题定为“替代特朗普的另一个保守选择”(a conservative alternative to Trump)。


那么,特朗普的非典型性保守主义到底是什么?无论是学者、记者还是评论人士,他们的一个共识就是,特朗普首先是一个民粹主义者,然后才是一个保守主义者,因此有人称之为民粹保守主义(populist conservatism),也有人称之为保守民粹主义(conservative populism)。由此可见,民粹主义是理解特朗普保守主义的关键,或者说前者是后者的本质,其主要政策主张包括以下几点。第一,反对自由贸易和全球化,主张通过贸易战等方式让制造业回流到美国以重振美国的制造业并为工薪阶层创造就业机会。第二,反对文化多元主义、非法移民、平权运动、种族平等,带有强烈的种族主义色彩。第三,在国际事务中提倡“美国优先”,即减少美国的国际义务(包括在盟国的驻军),具有明显的孤立主义色彩。


从另一个角度看,特朗普的保守主义就是极端主义。保守和极端往往被认为是反义词,然而从伯克开始,保守主义和极端主义就形影不离。伯克自己曾经说过:“智者的疯狂胜过蠢者的理性”。获得共和党1964年总统提名的极端保守派巴里•歌德华特有句名言:“为捍卫自由而采取极端主义不是罪恶,为追求正义而采取温和立场并非美德”。在特朗普及其支持者眼中,当今美国已经腐败和堕落透顶,完全不值得保守(conserve)。相反,要拯救美国就必须首先摧毁美国。一位右翼保守派就为什么保守主义必须激进做出了如下经典阐述,可以说完美地适用于特朗普:


“就常理而言,保守主义者以保留传统为己任,总是试图坚守当下社会的价值观。然而,假使当下社会的价值观与保守主义的信念水火不容呢?倘若如此,则保守主义者试图保留此种文化的尝试就不免愚蠢了。反之,他必须与这种文化为敌,并竭尽所能削弱之、打压之,甚至从根本上摧毁之。换言之,保守主义者可以在哲学上保守,但是必须在意气上激进。”


不管怎样,作为民粹主义者的特朗普要获得党内提名并赢得大选,还必须有大批选民的支持。那么特朗普所代表的人民到底是谁?他们为什么愿意支持特朗普?



特朗普的选民基础

2016年大选民调显示,特朗普在没有大学文凭的白人男性中的支持率高达72%,而希拉里却只有23%。这两个数字瞬间被媒体和分析人士广为引用,并被认为是特朗普获胜的最重要原因。这个群体为什么对特朗普如此偏爱?


大量研究表明,从罗斯福新政以来,两党政治精英在意识形态上的最重要分歧体现在经济维度(政府在多大程度上干预经济活动和财富再分配),并且经济维度与1960年代起凸显度(salience)迅速提高的身份政治维度(包括社会、种族、宗教等议题)有着高度一致性(constraint)。然而,现有研究发现,在普通选民层面,这两个维度并没有合二为一,而是相对独立,其结果就是有少数选民面临“交叉压力”(cross-pressured),即经济维度保守但身份政治维度自由,亦或经济维度自由但身份政治维度保守。这个现象本身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早在20世纪50年代,密歇根大学的研究团队就已经发现,与政治精英相比,普通选民在意识形态上的一致性要弱得多,并且最新的研究成果也再次印证了这一点。在现实生活中,选民面临交叉压力的例子更是比比皆是,最著名的包括罗斯福新政联盟核心之一的南方保守派民主党、以纳尔逊•洛克菲勒(Nelson Rockefeller)为代表的自由派共和党、以及所谓的“里根民主党”。然而现有研究要么聚焦经济维度,要么聚焦身份政治维度,而忽略了面临交叉压力的选民。


基于2008年的一项选举民调,有学者把所有白人选民分为五类:保守派、自由派、温和派、自由意志派、民粹主义者(经济维度自由但身份政治维度保守)。研究结果表明,民粹主义者对三个问题(认为移民抢走工作、反对外包制造业、支持刑讯逼供)的认同度明显高于其他四类选民,并且认为黑人政治影响力太大的比例仅次于保守派。此外,55%的民粹主义者支持民主党,只有27%支持共和党。一项针对2016年共和党党内初选中的选民行为的研究发现,民粹主义共和党人支持特朗普的概率最高(超过0.4)。


有关2016年大选(而不是共和党党内初选)的一项研究显示,根据受访者在经济和身份政治这两个维度上的政策偏好,选民可以分为四类:自由派、民粹主义者、保守派、自由意志派,他们各自的占比为44.6%、28.9%、22.7%、3.8%。在民粹主义者中,特朗普的支持率是希拉里的3倍。此外,约占选民总数8%的民粹主义者在2012年投票支持奥巴马,但2016年希拉里只赢得了他们中59%的选票,而在2012年投票给罗姆尼的民粹主义者中(约占选民总数的16%),特朗普获得了93%的选票。由此可见,民粹主义选民是特朗普2016年获胜的关键。


上述研究还表明,希拉里和特朗普支持者在社会保障(social security)和联邦医疗保险(medicare)的重要性上具有高度共识,但在国家认同、种族和道德这三个议题上存在显著差异。具体来说,后者更倾向于对黑人和穆斯林持负面态度,反对移民,反对堕胎、同性恋结婚、变性人权利。在共和党内,特朗普最热情的支持者最反移民和反穆斯林,对黑人的种族憎恨最明显,但又最看重社会保障和联邦医疗保险。


总之,现有大量研究表明,支持特朗普的民粹主义者中很大一部分曾经是民主党的支持者,他们在身份政治议题上保守,但在经济议题上自由。是他们背叛了民主党,还是民主党背叛了他们?


民主党的“背叛”

在罗斯福新政时期,为了赢得南方白人的支持,民主党不得不在种族问题上采取保守。然而随着民权运动的爆发,北方自由派民主党人开始公开支持种族平等,从而疏远了南方白人。不仅如此,在民权运动阶段性胜利的激励下,民主党党内极端自由派开始弱化传统的经济议题,转而强调性别平等、同性恋权利、政治正确等身份政治议题。民主党在身份政治上的“左倾冒进”疏远了其传统支持者(尤其是南方白人),从而给了共和党可乘之机,让南方各州从民主党的大本营迅速变为共和党的坚强堡垒。


就在身份政治兴起的同时,战后美国的经济繁荣也结束了。由于石油危机、产业结构升级以及欧洲和亚洲的制造业兴起,曾经是美国制造业大本营的中西部开始走向衰落,变成了所谓的“铁锈地带”,给美国的产业工人带来巨大冲击。产业工人原来是罗斯福新政的基本盘之一,然而被身份政治冲昏了头脑的民主党却无暇顾及他们的生计。不仅如此,从1993年克林顿就任开始,民主党强推的一系列自由贸易协定对产业工人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包括1994年的《北美自由贸易协定》、2000年促成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及奥巴马任期内提出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


总之,民主党在过去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经历了一次“涅槃”:经济上疏远了工薪阶层,身份政治上疏远了南方白人,而这两个群体曾经是罗斯福新政联盟的两大支柱。对民主党的失望、抱怨、甚至愤怒,让他们成为民粹主义者,并在2016年大选中转而支持高举贸易保护主义大旗并且强烈反对身份政治的特朗普。虽然对2020年选民投票行为的深入研究正在进行,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民粹主义选民仍然是特朗普的铁杆粉丝。


然而,作为民粹主义者的特朗普从一开始就遭到了共和党建制派的强烈反对,不过后者试图围剿前者的各种努力最终都成为徒劳。特朗普不仅轻松获得共和党总统提名,并且在大选中击败了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成为美国第45任总统。更重要的是,从他获得党内提名开始,尤其是他就任之后,来自共和党建制派(尤其是选举产生的官员)的反对声逐渐减弱,而支持声则日渐壮大。在2018年国会选举的初选中,共和党内更是出现了“顺特朗普者昌,逆特朗普者亡”的局面。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特朗普成功地脱胎换骨,从一个被共和党建制派鄙视的贱民(pariah)摇身变成了党内政客争相讨好的王子(prince),从而实现了共和党的“特朗普化”。在2020年的党内初选中,几乎没有任何共和党人反对其再次获得提名,并且共和党全国委员会通过了一项决议,表示2020年将继续沿用2016年的党纲,理由是“共和党不仅从上次选举以来而且在今后将继续热情地支持特朗普的‘美国优先’议程”。尽管拜登在2020年胜出,但特朗普仍然获得了7200多万张选票,可以说“虽败犹荣”。即使他被民主党控制的新一届众议院指控煽动1月6日的暴乱并受到任期内第二次弹劾(美国历史上绝无仅有),参众两院也只有极少数共和党人弃他而去。


一个名义上的共和党人(Republican-in-name-only)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让共和党上下如此信服,这绝对是前不见古人的政治成就。


特朗普还会卷土重来吗

在美国的两党制下,政党的首要任务是赢得选举,否则就不可能执政,这就意味着谁赢得的选票最多并入主白宫、谁能帮自己的政党赢得参众两院多数席位,谁就是党的领袖。尤其需要指出的是,由于两党在国会层面的选举竞争日趋激烈,它们之间的席位差别非常小,导致参众两院的多数党地位在过去10多年经常发生变化——有学者称之为“不安全的多数”(insecure majority)。在这样的背景下,特朗普的不同寻常的选举能力让他成为共和党无可争议的领袖。也正因为如此,几乎所有共和党人(尤其是国会共和党议员,如参议院多数党领袖麦康奈尔)都不得不对他的各种政治不正确的言行视而不见并对其表示绝对忠诚。不过正统保守派并非为了赢得总统或者国会选举而完全抛弃自己的底线,否则诸多共和党州长就会拒绝认证大选结果,也不会有1月6日“叛乱”之后诸多共和党大佬与特朗普划清界限(甚至公开支持民主党人发起的第二次弹劾)。


不管怎样,1月20日的就职典礼过后,美国将进入后特朗普时代。特朗普留下来了什么政治遗产?民粹主义+保守主义的特朗普主义将何去何从?


毫无疑问,特朗普执政四年给美国的民主体制和美国政府的国际形象造成了巨大的负面影响。首先,他破坏了美国政治文化中的一系列不成文的规范(norm),而这些规范对维系美国民主体制的正常运作以及培养公众对政府的信任具有重要意义。他破坏的规范包括总统的道德领导力(如廉洁奉公)、公布纳税纪录(表明没有偷税漏税)、承认败选(以保证权力的和平有序交接)等。据媒体报道,特朗普将不会出席拜登的就职典礼,由此成为150年来第一位不参加新任总统就职的离任总统,从而违背了又一个规范。对很多观察人士来说,特朗普对主流媒体的攻击——称其为“假新闻”——是最大的规范破坏,因为媒体在西方被广泛认为是“政府的第四个部门”,发挥着不可或缺的监督政府的作用。虽然规范不是规则,然而一旦形成的规范被打破——并且规范破坏者不但没有受到应有的谴责反而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就会成为他人效仿的先例并可能成为一种新的规范。换言之,破坏美国选举民主规范的行为在短期内不但不会消失,反而有可能显著增加,这也可以称为“特朗普效应”。


其次,1月6日发生的暴乱可以说让美国政府的国际形象一落千丈。试想,如果类似的试图通过暴力改变选举结果的事件发生在其他国家,美国肯定会加以谴责(甚至用武力威胁)。世界著名的外交关系委员会的主席彼得·哈斯(Peter Haas)事后发的一条推特,应该说反映了绝大多数美国精英的想法。“我们此时此刻看到的画面,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美国出现——可能会在其他国家的首都发生,但不会是美国。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民再也不会像以往那样看待、尊敬、畏惧或依赖美国。如果后美国时代有一个起始日期的话,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今天”。


不少观察人士早已撰文指出,虽然特朗普即将离开白宫,但特朗普主义将在美国久久地徘徊。换言之,只要其生存的土壤还在,特朗普主义就不会在短时间从美国政治生活中消失。前文已经提到,民粹主义者有两个核心诉求,一是保障中产阶级的经济利益(如社会保障和联邦医疗保险),二是抵制民主党推崇的身份政治。只要美国中产阶级的经济困境没有明显好转,只要非法移民继续源源不断涌入美国,只要文化多元主义、同性恋权利、堕胎权利等议题仍然主导民主党精英的话语,那么民粹主义者就会继续认为自己是“故土的陌生人”(strangers in their own land),并在2024年选举中继续支持特朗普或者其他民粹主义候选人。


此外,尽管特朗普因为煽动1月6日的暴乱被各大社交媒体封杀——“社会性死亡”——但他可以通过传统媒体和其他途径继续对共和党各级各类选举(尤其是党内初选)产生重大影响。最重要的是,美国特色的两党制为特朗普的崛起以及离开白宫后继续扮演“太上皇”提供了最好的制度资源。在两党制这个“紧箍咒”的约束下,类似特朗普这样的非典型性候选人要想竞选总统,只能投靠民主党或共和党,否则就是死路一条。反过来说,一旦离开白宫,拥有巨大选民基础的特朗普可以通过威胁要成立第三党而让共和党建制派如履薄冰。尽管特朗普的一些铁杆粉丝对其在1月6日之后的“认怂”深感失望,并且各种民调数据也显示特朗普在共和党选民中的支持率已经显著下滑,但其在共和党内的影响力绝对不可低估。


对共和党建制派来说,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成立一个以现有的正统保守派为核心的第三党,从而与被特朗普“严重污染”的共和党完全切割,要么继续留在共和党,但首先要彻底清除特朗普在共和党内的“遗毒”(也就是去特朗普化)。鉴于美国两党极其松散的组织结构以及两党制对第三党的致命性限制,这两个选择都不太现实。因此,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特朗普将是共和党挥之不去的阴影。对民主党来说,其首要任务是深刻反思为什么曾经的支持者大规模倒戈以及如何让他们重新回到民主党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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